来日方长

粮食向，世邀赛背景。

国家队唯一的治疗的故事

————

 

1.

“他们冲上来了！在中国队一波紧凑的攻势过后，我们看到，德国选手非但没有被击退，而是比刚才更加猛烈地冲上来了！中国选手还能不能作出应对呢？”

第一届世界荣耀邀请赛进行到半决赛，那就是你死我活的时候了。没有谁心里再有别的什么杂念，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字：赢！

但是此时场上的局面却对中国队有些不利。看台上各战队都来了些人，陈果紧握着拳，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旁边唐柔唇角也是抿得紧紧的。

双虎掌！

对方阵中的拳法家一掌拍来，最前方的孙翔操纵一叶之秋横滑一步险险避开，龙牙之后抢出连突，二段刺击仍是没有挡住拳法家，一叶之秋的生命又下滑了一截。

“？”

孙翔一滴汗下来，敲上一个问号。对方极猛的攻击节奏让他觉得心惊，他想是不是可以先后撤，略作调整再重新攻上。

崩拳！猛虎乱舞！

没有人答话，对方几人继续疾步前冲，后面的沐雨橙风被逼得一连串走位绕开，索克萨尔的吟唱频频被打断。孙翔又冒出一滴汗，已经准备后退重新调整节奏了。

突然，频道里跳出消息，陈述句的语式。

“保持攻势。我在治疗。”

 

场馆巨大的电子屏幕拉出一个全景镜头，硝烟炮火和技能光影中，牧师灵活而精准地穿梭其中，不断地走位、施法，为了让队友保持进攻，自己面对攻击只能翻滚闪避或硬吃伤害，洁白的长袍被弄得一团血污一团焦黑……

但治疗节奏却始终未被打断，屏幕下方APM的即时数字还在不断增加着，手速也催到了极致！

观众席中一片惊叹声，这就是中国第一治疗的实力！宋奇英抬头望着屏幕，他想起霸图每一次的团队训练、常规赛、季后赛……队长会不会后悔没有来现场？

“中国队仍然在进攻！攻击端甚至不惜卖血！”战斗白热化，解说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场面非常混乱！那我们知道在这样复杂的场面中最考验的就是治疗，中国队的治疗竟然让队友保持攻势！他能不能控制好中国队的血线呢？”

观众席中又一阵骚动，远处不知谁喊着听不懂的语言。安文逸静静坐在那里，他想起冬天的时候，自己为了锻炼应对复杂场面的能力，以单治疗的保证，祸害了无数个百人副本团。

而眼前就是他最崇拜的治疗选手正在应对的场面。

中国队此时只剩四人，随着解说，屏幕上四人的血线被列在了一起，富有韵律地上下跳动着，连解说都看得赏心悦目。

瞬发的、读条的、小回复术、大治愈术、神圣之火、圣诫之光……

攻击端锐不可当的攻势，建立在防守端坚不可摧的治疗之上。

节奏没有丢！

一叶之秋顶住了攻击，索克萨尔也争取到了吟唱的时间，沐雨橙风已经拉开距离举起手炮——而对方好似隐隐有些退意。

 

此时，距离张新杰发出“保持攻势，我在治疗”，已经过去了两分钟。

短短的八个字，就这样让最前方的孙翔有了底气，让最后方的苏沐橙心下一安，这底气不是来自犀利的攻击端，而是来自可信赖、可依赖的防守端。

不要退让，尽管冲上去。

你们的生命交给我。

 

2.

半决赛结束，中国队击败德国队，进入总决赛。同时，另一边的赛场上，韩国队险胜美国队。

“唉，那帮德国鬼，怎么那么喜欢打快攻。”张佳乐捧着一小盘冰淇淋，挖了一勺送进嘴里，“新杰啊，刚才真心辛苦了你。”

张新杰正专心研究一盘不知是什么的菜，闻声抬头看了一眼，说：“少吃点凉的，小心肠胃。”

张佳乐：“……”

黄少天叉着一块西瓜，一边啃一边伸过头：“我说，这场比赛新杰功不可没！刚才那节奏太帅了有没有，我看直接把最后的最佳治疗奖颁给你算了——咦，这是什么菜？”

“不知道。”张新杰谨慎地看着那盘菜。

“你吃了吗？”王杰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手里可乐的吸管打了个旋儿，“我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肯定没吃。”叶修也凑了过来，擦擦嘴，看似不经意地问：“新杰，还好吧？”

张新杰爆手速闪避攻击观察全局同时完美控制队友血线，这可不是普通的消耗。在苏黎世的这十几天以来，世邀赛高密度、高强度、高质量的比赛节奏，和作为治疗每逢团队赛必出场的安排，早就让张新杰处于高负荷的运转中——其他人还能打个轮换，但治疗只有他一个。

面对叶修和一众队友关心的目光，张新杰诚实地答：“不是太好。”

“先好好休息。”喻文州云淡风轻地说，“下一场的战术我们研究。”

 

比赛刚结束的晚上是自由活动，众人三三两两陆续散去。

张新杰素日里有饭后绕着霸图操场散步的习惯，这些天没操场，他就在酒店附近随便走走，顺便欣赏风景。今天他却是径直回了房间。

叶修落在后面，看着张新杰独自回房的背影。

他什么也没说，摸出一根烟。

 

更多的人此时还是沉浸在中国队打入总决赛的喜悦中。

陈果发来祝贺短信时，苏沐橙和楚云秀正在街角的咖啡厅里闲聊，“哎，这个小哥好帅啊，你看他的眼睛。”“我跟你说我前两天买东西，遇见一个更帅的，是个服务生。”“我喜欢浅色头发的。”“重要是身材好。”

卢瀚文发来祝贺短信时，黄少天正躺在床上刷微博。他先是原创了一条，历数今次比赛众人出色的表现，然后另起一段夸奖了一下超常发挥拿下赛点的张新杰，又另空一行表达了一段中国队必胜的信心，就开始转发评论别人的微博。看到张新杰说谢谢大家，又看到叶修说只是打入决赛又不是获得总冠军，最后看到周泽楷说会继续加油。

方锐没有看手机，也不知道谁发来了祝贺，他早早地睡下了；张佳乐的手机却一直亮到半夜。

安文逸打开电视看了一遍比赛的重播。

 

是夜，天边的星光透过微敞的窗帘漏了进来，张新杰泡了热水澡，还是掩不住蔓延到全身的疲惫，从骨子里一点一点往外渗，满得像要溢出来。

他将手伸出浴缸边缘，水珠顺着修长的手指滚落在地，他微微收住指尖，做出“握”的动作，却发觉手上有些脱力。

还没有到最后一刻，张新杰想。

他十分清楚今天和之前的每一场团队赛，自己都在一丝不苟地发挥着，清醒如他，知道规律的饮食和作息足以让自己有充分的精力应对全部比赛。可是，经过这没有预料到的一波爆发，他发现自己剩下的状态比想象中应有的差了很远。

但是，还没有结束呢。张新杰想。

 

3.

“哎哟，你也来这么早。”叶修叼着根没点的烟溜达进战术室，喻文州面前是电脑开机启动的画面。他抬头笑了笑，“早。”

“其他人呢？”叶修随口道。

“隔壁训练室有几个，”喻文州说，然后停顿了一下。“……”

叶修看着他。

“新杰今天请假了。”喻文州平静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凝重。

 

“是吗。”叶修应道，坐下又起身。喻文州点开了一个视频，一边小心地拖着进度条，他听见隔壁训练室的门轻轻响了声，随后传来叶修漫不经心的声音。

“都练着呢？”叶修推门进去，竟然没有一个人在做训练。几个人在闲聊，还有几个人在看昨天另一边的比赛录像，一边低声交谈着。

“美国队本来可以赢的。”唐昊说。

“这是一个极强的攻击手，韩国队的攻击全是这个人带动起来的，”肖时钦点了暂停，指着屏幕中一个狂剑士，“美国队没挡住。”

孙哲平之后，中国职业联盟中顶尖的狂剑士就不多了，虽然还有于锋等一些出色的选手，可还是不能完全和王杰希、黄少天等人达到分庭抗礼的程度。

“这个人不仅带动整体攻击，其中还藏着许多变化。”张佳乐说，他总是能看出来配合中可能的变化。

“打得不好，美国队。”叶修点评了句，然后溜到另一边——角落里几人围着一张报纸，不知在说什么。其实叶修刚进门就想过去了。

孙翔哗啦啦抖着报纸，着急而直接：“张新杰还行不行了？他人呢？”

一阵沉默。片刻后，苏沐橙道：“这报纸说的也有道理。”

叶修伸手拿过，是对昨天比赛的专题报道。世界瞩目的赛事，当地的电竞报刊从来不吝惜版面，由于中国队打入决赛，还特意发行了中文版。

现场记者短讯，中国队治疗消耗过大。

赛后采访，被打败的德国队表示中国队牧师消耗过大。

特邀评论员发文章，讨论中国队治疗是否能正常应对总决赛。

……

叶修皱起眉，看了几人一眼。面前几人都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没事吧？”楚云秀到底还是问了，立时起了纷纷的议论。

“他来了吗？”

“昨晚还见他转了条微博，联盟官方的。”

“谁跟他一起住？张佳乐呢？”

张佳乐正在另一群人中指点江山。

叶修把报纸拿在手里卷了卷，“一个个都是大神了，别乱想些有的没的。距离决赛还剩三天，都把心放在正事儿上，有空琢磨琢磨你们自己。”

说完，叶修转身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情况好像，有点不妙啊？

“韩国队带了两个治疗，一个牧师，一个守护天使。”王杰希说话了，“一直在轮换。”

“果然我们不应该只带一个吗……”

“大概是，我们太相信新杰了吧。”

“比赛的事，谁能预料到呢？”

“哎，不是说叶修那家伙可以上场吗？”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众人都眼前一亮。

“不行的，”张佳乐忽然走了过来，“新杰只是状态不好，并没有达到裁定替补要求的标准。”

“况且……组委会也不傻。”肖时钦说。

“我们还是别想太多了，”王杰希在自己的电脑前坐下，“说不定他到时候就恢复了。”

 

4.

清晨的时候，张新杰的闹钟在酒店房间准时响起。

洗手间传来张佳乐刷着牙含混不清的声音：“新杰你请假了就再睡一会儿嘛！……”

张新杰一时间有点恍惚，秾丽的日光照了进来，他有些睁不开眼。一瞬间他以为是夏休期自己回了老家，又以为是队长在宿舍楼下等着自己一起晨跑，昨天是霸图打嘉世吗？蓝雨的那个新人很犀利啊。

很多碎片化的意识在脑海中闪过，窗户开了一条缝，落地窗帘被微风吹得鼓起，富有韵律感地飘动着。张新杰盯着窗帘看了会儿，终于清醒了。眼前是脖子上还挂着毛巾的张佳乐，“还好吗？”

“再休息一下，你去吧。”张新杰笑笑说，“对了……”

“我知道，不告诉他们，是吧？”张佳乐一边穿鞋一边嘟囔，“反倒更让人疑神疑鬼了吧。”

 

张新杰仍躺在床上。

他看见被风吹得鼓起的窗帘、写字台前摊开的笔记本、床头柜充着电的手机、地毯上敞着口的背包。

他想起印记了一切履迹的赛场、舞台、长街、人群。

他觉得好像都没有变，仿佛迎面的时光被神祗敲响，只要闭上眼，再睁开，就回到了初到霸图的年月。

 

首战失利，性格中追求稳妥的他，并不能适应霸图战队一往无前的气势。虽然做过很多配合练习，可一旦遇上实力强劲的对手，霸图这位新晋牧师就和全队有些脱节。

虽然不能要求每个人一出道就像王杰希那么抢眼，张新杰也清楚问题出在哪里，可内心还是难免的失落。他确实在努力调整自己以适应战队的风格，然而一些思维习惯源自本性，已经根深蒂固了。

张新杰走进训练室的时候，韩文清正在做着常规练习，第四赛季的他锐气更足，却也变得更加成熟老辣。

翻滚、跳跃、疾跑……一套练习做完，眼前弹出用时和得分记录，韩文清扫了一眼，鼠标移到“重新开始”的按键上。

忽然他停住了。

韩文清没有回头，声音传过来：“节奏还可以。”

张新杰脚步顿了一顿。他知道是指自己比赛时的治疗节奏，“韩队。”他说。

“知道为什么输了吗？”韩文清仍未回头，对新人后辈的口吻，并不温和，却也不十分严厉。

“知道。”

“等会儿复盘你来说。”韩文清道，然后开始了下一组常规练习。

张新杰坐到自己电脑前，打开了比赛录像。

那一赛季，霸图最终击败了如日中天的嘉世，但起初很多人并不觉得这个新人牧师有多么亮眼的表现。直到张新杰站上最高奖台，人们才意识到他严谨的个性带来了怎样滴水不漏的发挥。

首战失利，韩文清没有多说什么，张新杰当时有些不安，然而时隔多年再回想起的时候，那只是他和队长、和霸图，漫漫长路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坎坷。

当他见过了更多的悲喜，遍历了更多的成败，当身边的风景来来往往，熟识的故人聚聚散散，当如今的队友都强大而可靠，他们面临着更广阔精彩的战场——耳边似有什么奔流不息，张新杰看见窗外苏黎世明亮的清晨，在最为疲惫无力的时候，他记起了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十字架上有微光流淌，那便是他触手可及的温柔与力量。

牧师从来都不需要救赎。

那天的后来，张新杰还收到了一条短信，亲切的声音好像就在耳边，“新杰，个人的风格既然难以改变，就将它完美地融入战队吧。发挥出战术素养，你行的。PS：韩队没有骂你吧？”附了一个吐舌的小表情。

——短信来自石不转的初代操作者。

张新杰笑了。Q市的暖阳透过晴空，映出他的影子，他认真地敲下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谢谢前辈，没有。我会努力的。”

 

胸有成竹或是兵荒马乱，尘埃，时光，梦境，苦痛，一切经历在此时都显得弥足珍贵。

“我会努力的。”

前辈把石不转交到了他手里，七年以来，张新杰从没有忘记自己的保证，而他的队长也身体力行地告诉着每一个人，不要停下来。

张新杰不是没有犹豫过，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和这支战队并不是那么契合，他也知道刚出道的自己技术操作上都有很多不足。可是他没有停下来。

——受伤了，打回去。快死了，撑下去。

回忆中的情节既不完整也不连贯，就像经年不断变换的风景，然而残章断句，也足以成为庸暖的心证。

 

5.

叶修卷着报纸回到战术室，喻文州和黄少天在一台电脑前看视频录像。叶修扫了一眼，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又扫了一眼，发现所有角色自己都很熟悉。

“……你们穿越了？”叶修盯着画面，“这是看啥呢？三天后打韩国队，都知道吧？”

屏幕里播放的不知哪个赛季的常规赛，俨然是蓝雨对微草。

黄少天看得严肃，“别吵，马上就包围了！”一边兀自碎碎念着：“这小鬼，这里走神了啊！之前怎么没发现？不行我回去得好好说说他……他怎么光盯着刘小别这家伙？队长，当时我在干什么……”

喻文州点了暂停，回头道：“看一个战术。”

“嗯？”叶修拉了把椅子坐下。

“我们把治疗放出去做诱饵。”喻文州简短地解释着，叶修一听便懂。这场比赛中，徐景熙的灵魂语者站到了一个险要而巧妙的位置，微草几人并未发现破绽，直到他们感觉很顺手而准备攻击一举拿下治疗时，蓝雨四人的卡位恰好走到了包围态势，里应外合，最终没有给微草脱身的机会。

叶修沉思了一下。

“如果顺利……”喻文州终于说，“治疗基本上只需要自保。”

对局面有意识的引导，治疗便不用再通观全局掌握队友攻击节奏、也几乎不存在混乱中需要保住所有人血线的问题。

……可以稍微减轻一点负担。

“然而一切都建立在诱敌成功的前提上。”叶修道。

这句本是废话，喻文州却应了声，“是啊。”

 

“兵行险招吗？”战术室门被推开，传来王杰希的声音。随后几个人蹭了进来，却都神情严峻，黄少天也站起了身。

“想听就进来听。”喻文州无奈地说。

“其实都听到了。”张佳乐说，“新杰一贯追求稳妥，诱饵很有可能失败，我估计他不会同意。”况且陷阱什么的，也不是他们霸图习惯的作风。

“即使上钩，对方会怎么攻击上来？”肖时钦道，“他们有个很强的主攻手。”

那个狂剑这十几天名头也打得挺响，吸引了很多人的眼球。

“对方攻击上来后，我们能不能掌控住局面，也是个问题。”肖时钦又道。

“是啊。”喻文州再次说道。“不过还是有希望的吧？”

众人沉默。这就是战术风格的问题了，黄少天说：“还有没有其他什么想法，大眼？老叶，你怎么不说话，其实你也有主意的吧？有没有什么Plan B？”

叶修踱步走到窗前，回过身，逆着光看不清神情。

“Plan B，”他说，“不要牧师。”

 

6.

当半决赛观众席上的宋奇英望着巨大的电子屏幕，一边惊叹副队的帅气表现一边遗憾队长没来现场的时候，韩文清在地球另一端看着网络直播。

他甚至先很多人一步，注意到了张新杰比平时更快更准的节奏，也先很多人一步意识到这样超常发挥的背后意味着什么。

空调冷气呼呼地吹着，韩文清拿起手机，打了几个字又删掉。过了很久，他没有联系任何人，也没有给任何人发去鼓励、赞赏或者安慰。

这么多年了，还用说什么吗？

韩文清想着，随手点开QQ，却弹出了一条他没想到的消息。

 

韩文清不说，有人来找他说。

霸气雄图公会的会长，蒋游，从半决赛结束后就一直很紧张。他不但紧张中国队的成绩，更紧张自家副队的状态，一直趴在网上看报道刷论坛，看到很多人分析中国队的牧师消耗过大、总决赛形势堪忧……他本来是相信国家队的，也并没有打算找谁——更别提是韩文清了——说一说这件事情。

可是网游里却起了争执。那时蒋游刚从一个副本里灰头土脸地出来，百人团死得只剩十几个，索性进度一存全部退出。本就没好气，结果在副本门口遇见了蓝溪阁的人，估计也是刚团灭出来，劈头盖脸就问你们家张副队还行不行了啊就剩最后一场了别关键时刻掉链子。

霸气雄图的人说你他妈长没长眼睛要不是张副队我们能进总决赛？

一来二去就吵起来了，霸气雄图的好汉们怎能任凭他们敬爱的张副队被这样怀疑说闲话，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打到后来谁爆走了谁装备、谁又和谁结了新仇翻了旧账，蓝溪阁那边带团的蓝桥春雪发来消息：“蒋会长，这事可真没什么意思。毕竟都是为了国家队，说点什么让大家相信吧。”

相信？蒋游自己心里都发毛。

他没敢找远在瑞士的小宋或者别的谁，生怕情绪传染到那边。知道队长一定看了比赛，便丝毫没有犹豫，QQ上找了韩文清，先是大概说了一遍起因经过，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张副队状态还好吧？

韩文清握着手机。

叶修喻文州那帮人会怎么解决他不知道，他能判断出的是，张新杰状态不会太好。

见迟迟未回复，蒋游一时间心凉了半截，蓝桥春雪的消息又追了过来：“你就随便说点啥呗，韩队应该是最担心的那一个，就别再去问他了。”

蒋游已经没空吐槽这位蓝团长心思也很多啊，他咬咬牙准备胡诌，突然韩文清来了消息。

“管他好不好呢，”韩文清说。“这不是重点。”

 

蒋游忽然就明白过来了，大概队长眼里的重点只有一个，那就是冠军。

状态不好，他相信那么自律的张新杰会调整，更何况张新杰从刚加入霸图起，就懂得用战术，来弥补风格上和全队不兼容的地方。

——至于退缩、放弃什么的，根本不存在于韩文清的意识里。

蒋游在世界频道发了一句：“反正中国队是冠军，你们都相信吧？”

 

7.

差一人的全体会议，张佳乐忧虑地瞥了眼身边的空位，投影前的喻文州刚刚讲完他的计划。

所有人都听出了明显的蓝雨风格——主动挖陷阱，再找机会把人往里踹。

喻文州用治疗做诱饵的战术虽然已经完善了细节，仍存在着许多不确定。喻文州经常是凭借对对手的了解、揣测对方的心态来布置战术的，可这次的对手十分陌生，可能会出现一些无法预测的状况。

众人也都有些犹豫。

“我们不是蓝雨啊……这种打法我们也不是很熟。”

“不知道对方会怎么反扑？”

“万一新杰被强打而我们来不及救……”

“所以说，还有两天时间，都练起来！”黄少天叫道，“别单人PK了，练配合！配合。”

“习惯正面攻击。”周泽楷说，他不常说话，但心里很有数。

“是啊是啊，”孙翔说，“要不我们去打擂台，挑几个奸诈……那啥，战术型的打团队好了。”

这种时候除了黄少天，也就方锐能支持一下了：“喻队这个主意，我们可以先试着磨合一下……”

“总之，还是要注意对方的狂剑士。这个人带动起来他们全队的攻击。”喻文州最后强调了一句。事实上这一点一直在被强调。

然后他说：“下面是叶队的时间。”

 

“到我啦？”叶修起身，“我的Plan B，不带治疗，爽不爽？”

没人接话。

早先在战术室闲聊的时候，叶修提出不要牧师，众人都没怎么当真。高水平的对决，谁敢这么大胆？

“爽你……”黄少天咽下大爷二字，“你当这是全明星周末呢？还是你们挑战赛？”

“破釜沉舟啊你。”

“我们全攻击阵容，然而对方的攻击也不弱。何况他们还有治疗。”

“这比刚才那个还不靠谱。”王杰希冷冷地说。

“嗯。”周泽楷道。

“还是听老叶详细说说吧？”黄少天纠结。

“……”叶修无语了下，“就是唯快不破！让他们措手不及。小周大眼唐昊孙翔都上，……”说着瞥了眼旁边无奈笑着的国家队队长，“文州歇着。”

“至于他们的狂剑士……”叶修在战术板前走来走去。

“确实比刚才那个还不靠谱。”

门口忽然有人说道，众人听着都是一愣。然后不约而同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张新杰站在那里。

他推了推眼镜，朝众人点了下头算打过招呼，如往常一样走了进来。

他说：“C计划。”

 

8.

两天后，冠军之战。

兴欣几人一早就到了场馆，已是座无虚席，四下里一望，各战队的亲友团拉拉队也都来了。陈果和唐柔在前排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其实哪聊得起来，她们都压抑着紧张呢。

安文逸也有点紧张。毕竟张新杰是他最喜欢的荣耀选手。他一直信心不足，上次和霸图比赛后张新杰对他表示的认可，在他看来却是比自家战队的鼓励还要珍贵。

安文逸想着，去看不远处的霸图队员，宋奇英坐在那里看报纸，好像挺轻松的样子。

还不是职业选手的时候，安文逸曾作为公会成员，参加过一次俱乐部发起的粉丝见面会。当时令他有些惊讶的是，见面会上的女粉丝还不少，除了会小声讨论一些奇怪的话题，还在提问环节问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张副制定战术的时候，有没有想不出来的情况啊？那怎么办呢？”

“有，会从多方面获得灵感。书本，电影，广开眼界。”

“张副对微草的角色全是中药名字怎么看？”

“并不全是，木恩就不是。我认为这是他们的一个漏洞。”

“张副练久了会不会腰疼啊？”

“一般只会肩膀或者颈椎疼……休息的时候会做瑜伽。”

“张副喜欢S市的小笼包吗？有没有什么好店？”

“喜欢，可是周队没有给我推荐，我自己还没发现特别好的。”

“张副闲时会自己下厨吗？都做什么菜啊？”

“会啊，拿手菜很多，目前最想学做白斩鸡。”

……

张新杰即便感到无奈，却也都一丝不苟地回答了。女粉丝们小声说着“好可爱啊”，旁边的张佳乐在偷笑，而韩文清显得有些脸黑。

安文逸当时问，看不到希望的时候，该怎么办。

张新杰看了他一眼，推了推眼镜，说道，一如既往。

粉丝们安静了下来，——他们知道这时候，这句话并不是口号。在张新杰不长不短的职业生涯里，信念与经历已经融为了一体，并将继续铺陈到他整个生命。

他见过自己，见了天地，也将会见到众生。

 

安文逸猛然回过神，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急忙去看血线，中国队几人的生命还都维持得可以，但明显不如平时那么从容。

然后安文逸目瞪口呆地看见石不转挥舞着十字架，就那么站在了最前面。

身边传来低声的惊呼——

石不转甩开队友。

石不转把握住时机，主动战术走位。

石不转开始引导攻击。

石不转竟然生生撕裂了对方阵中狂剑士与整体的联系！

这是……BOX-1？

安文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一个正儿八经的牧师吗？再看看场上其他五人（注：世邀赛的团队赛是6V6），丝毫不顾石不转这边情况如何，已经在转火对方的治疗了。

观众席一片嘈杂，解说的声音也有点飘忽，他们分析过中国队牧师所有可能的状况，预测过中国队所有可能的战术，而这，却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场地另一边的叶修，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幕，他知道，这便是张新杰的C计划了。

 

“如果只是对方一个人，就没有问题。”

张新杰自知若两边正统对攻，他无力纵观全局并精准看住六人血线，于是提出自己不再配合全队，而只去盯对方体系中起关键作用的选手，从整体上破坏对方的攻击节奏和战术，也给队友争取时间。

喻文州当时就开门见山地问他行不行。

“当诱饵等你们来救，太危险了。还是靠自己吧，”张新杰笑笑，尽量用轻松的口吻，他知道这几位压力也很大：“还能抽空给你们回回血。”

叶修没说话，只是疑问地看过去。他了解张新杰，知道他向来不愿冒险，只是这几个主意，不知是谁在冒险？

张新杰迎上叶修的视线，“我估算了一下，C计划成功的概率虽然只有78%，但仍是最高的……”

严谨，求稳，作为场均失误率最低的选手，他从来实事求是。

“不带新杰，我都不放心。”张佳乐一把勾住张新杰的肩膀，他觉得张新杰说没问题，那就一定没问题。至于喻文州在担心什么，“强硬攻击？你们忘了吗，我们新杰从小就是被霸图的强硬攻击虐大的。”

张新杰又笑了笑，却没说什么。

张佳乐也笑，他心情明显变好了：“来来新杰我陪你练练，老叶去给我找个狂剑士的号，对付这种家伙我有一套秘不传人的诀窍。”

 

9.

“BOX-1吗？真有他们的。”

偌大的比赛场馆里，观众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男人抱着双臂，正冲身边的人感慨着。

身边的人斜了他一眼，“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又笑容满面道：“现在的牧师，比咱们那会儿可厉害多了啊，老吴！”

被叫做老吴的男人乐呵呵地，“反正是比你厉害。”

“……你这算是嘲讽吗？你们那年可输了啊，别忘了。”

“哎，说起来。这个战术我看着不像叶……”

“只有在治疗状态不好、又必须上场的情况下，才是最合适的。”那人正色道，眼神逐渐变得失焦。

——这个战术，在他并不长久的职业生涯里，只用过一次。

“再陪我打最后一次吧。”

那是他最后一次将石不转的账号卡插进读卡器，他坐在自己坐了三年的训练位子上，冲旁边的队友恳求一般地微微笑着，神情中却没有丝毫伤感。

韩文清只说了一个字：“好。”

他们按照霸图战队平时练习的习惯分了两组，当状态早已不佳的他单枪匹马将十字架挥向对方阵中的大漠孤烟时，在声音刻意调得很小的耳机里，他听见了站在一边的那个十八岁的少年，难以置信的轻呼声。

他摘下耳机，眼前的少年推了推眼镜：“前辈……”

“哈哈，吓到了吗。”他说，“没什么。”瞥了一眼沉默地坐在对面的韩文清，然后站起了身。

少年把几乎冲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明天，是发布会吧。”他笑了笑，“我去收拾行李，账号卡就不退了，新杰你坐这儿吧。”

 

此刻的他重新带上笑容仰视着大屏幕，如今的电竞场馆设施比当年先进了许多，烂熟于心的技能纷飞着各色光影，映在他的脸上明亮、寂灭。

偏头看了眼身边的吴雪峰，昏暗的观众席间，他看见这个和自己同年退役的老将，眼中闪着一抹难以名状的神采。

他知道自己眼中也有相同的光。

那是和以往如出一辙的荣耀，如今紧握在场上那些后辈们手里，有些东西不曾朽腐，他们也从未离开。

 

10.

中国队最终捧起了冠军的奖杯。

而张新杰团队赛无一缺席。

就在几天前，刚刚被评为最佳治疗的张新杰，面对无数长短镜头和连成一片的闪光灯，还一本正经地说着：“我在决赛中的表现，并不是一个正统治疗该有的打法。”

“你让我们看到了治疗的另一种样子。”韩国队队长，这个狂剑士在场下倒十分彬彬有礼，还学了几句中文：“你很厉害。”

“谢谢。”张新杰说。

此时的他偏头靠在U形枕上，透过飞机的舷窗向下望去，脚下的世界一片黑暗，偶尔几处闪着星点的光。

他知道其中一点就是他的国家，他的城市，他的战队。

获胜一刻的欢呼犹在耳畔，激动与喜悦渐渐沉淀，浮上来满载而归的欣慰与满足。只能隐约听见飞机的引擎声，张新杰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人们都经不住长途跋涉的辛苦，在宁静的机舱里沉沉睡去。

他知道一落地便会迎来盛大的欢迎与庆祝，他也知道有一群人在不远处的Q市，等着与他一起，迎来下一个全新的赛季。

用双手推开了所有的云深水阔，用目光照亮了所有的地暗天昏，他穿过汹涌的人潮，遇见了诚恳的自己。

 

飞机颠簸了一下，不知谁动了动身子，含糊道：“新杰，没睡吗。”

张新杰裹了裹毯子。机舱灯全熄了，昏暗中只有气流在涌动。

他说：“是啊，也该休息一会儿了。”

（完）